华为到底有多难？任正非再度回应一切 || 深度

美国一纸禁令，华为在最重要的芯片和操作系统上遭遇“断粮”危机，华为真的可以不惧美国打击，在极端情况下不断供吗？这场危机又会持续多久？四个月后再次大范围接受媒体采访，任正非谈了些什么？

本文由无冕财经（ID：wumiancaijing）整合报道，作者：杨一轩，编辑：陈涧，设计：甄开心，编辑助理：苏欣然

华为危机愈演愈烈。

继四个月前罕见地密集面对媒体发声后，5月21日上午9点，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再次站出来，在华为总部接受媒体采访，回应外界关心的热点问题。

美国时间5月16日，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宣布，将华为及其70家关联公司添加到其所谓的“实体清单”中，这意味着华为在未经美国政府批准的情况下，不得从美国公司购买零部件。

根据曾经披露的供应商名单，在去年的92家核心供应商中，美国占比最多，达到约36%。美国政府的“封杀”，对华为而言无疑将是严酷的考验。

紧接着事态继续恶化，谷歌宣布停止与华为之间除了开源以外的一切业务，这将会影响华为海外手机用户。而根据IDC数据，2019年一季度，在华为手机出货量中，海外出货量占比达到46.1%。

不过，持续处于风波中的华为，这一次应对更显从容。

在美国宣布“黑名单”的当日，华为轮值董事长胡厚崑就在内部发布《致员工的一封信》，表示公司已经进行大量投入和充分准备，保障在极端情况下经营不受影响。接下来的5月17日凌晨，华为海思总裁何庭波致信员工，称华为长期研发的备胎芯片将“全部转正”，以确保公司大部分产品的战略安全和连续供应。

对于谷歌的这次“封杀”，华为的应对要回溯到2012年，当时，任正非在一次会议中就谈到了自主操作系统的重要性，“如果他们突然断了我们的粮食，Android系统不给我用了，WindowsPhone8系统也不给我用了，我们是不是就傻了？” 今年3月，华为消费者业务总裁余承东称，华为已经为智能手机和电脑开发了一套自己的专有操作系统。

这一切，成为任正非在21日的媒体见面上轻松微笑的重要原因。

▲华为创始人任正非接受国内媒体采访。

他谈到了“备胎”计划，称华为在“和平时期”使用的芯片，已经有一半是来自自有，一旦供应困难，就会全部使用备份。此外，他对华为的5G技术充满信心，但也不讳言国内行业与美国的差距。

同时，他还谈到外界对华为的情绪，他认为中国人容易热血冲顶，“但我们真正关键的是要打得赢战争” 。他也提到华为不要煽动民族情绪，“自己的小孩就是不爱华为，因为他爱苹果”。

任正非也不清楚华为的困难会持续多久，“这个问题可能要问‘川普’”，但他极力想向外界传递的是，华为有能力应对极端情况，“美国政客目前的做法低估了我们的力量”。而一旦闯过难关，对华为而言，可能将是另一番新天地。

以下为任正非接受国内媒体采访时的主要内容，经无冕财经编辑整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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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G不受影响，不排斥买美国芯片

问：对于美国商务部宣布给华为及其合作伙伴“90天临时许可”一事，怎么看待美国政府的反复？

答：90天对我们没有多大的意义，我们研究已经不需要90天。

但是借此我要讲一讲，我非常感谢美国公司。这三十年来，美国公司伴随着我们公司的成长。教会了我们怎么去走路，大家知道我们绝大多数服务的公司都是美国的公司。

第二，美国大量的零部件，器件厂家，给我们很大的支持。特别是在今天危机时代，真的体现了美国企业的良心。而且企业也还在说服美国政府。

美国这些政客们可能低估了我们的能量，我也不多说了……备胎已经讲完了，我们的低端产品没有准备也可以。在最先进的领域，至少5G是绝对影响不到，而且不仅不影响，别人两三年追不上。

▲中国5G产业市场规模预测。

问：关于芯片，之前在接受日本采访时表示过，华为不需要美国芯片？

答：我们永远需要美国芯片，如果审批完了后，我们还是要购买它，卖给它。我们不光是买它的，也可能会卖给它，会使它更先进。

我们不会轻易狭隘地排除美国芯片，要共同成长。但是如果出现供应困难的时候，我们有备份。和平时期，华为产品一半采用美国芯片，一半是中国芯片，我们不能孤立于世界，当然华为现在有能力做和美国同样的芯片。

问：贸易战是否对整个供应链造成了影响？

答：美国政治家怎么想的是真不知道，但我们并不能因为领先了美国就挨打，毕竟我们造的不是原子弹。我们的5G容量提升了许多。

我们的5G产品对于欧洲来说是最合适的。我相信欧洲是不会跟美国走的。

华为不会出现极端断供

问：28年前华为决定成立集成电路设计部门，华为海思总裁也提到，华为多年前已经做出过极限生存的假设，预计有一天，所有美国的先进芯片和技术将不可获得，而华为仍将持续为客户服务。请问这个过程是如何推演的？到目前为止，当时的推演和现在的结果，符合当初的设想吗？即便美国芯片完全不给供应的话，华为给客户提供服务的能力如何？

答：我们牺牲了个人、牺牲了家庭、牺牲了父母，就是为了一个理想，就是要站在世界的最高点。今天大家的口号又变了，要世界第一。

为了这个理想，肯定是有冲突的。围绕这个冲突的时候，我们在2000年左右也很犹豫。我们曾经准备100亿美金，卖给一个美国公司，这个合同全部签订了，所有手续都办完了，就等对方董事会批准了。我们都穿上花衣服，在沙滩上跑步，打球，等着批准。这个时候美国的董事会换届了，拒绝了这次收购，那我们就没有完成这次收购。

当时我们准备卖给美国公司以后，我们想的是一群中国人带着美国人去跑，后来我们问公司内部说还卖不卖，少壮派都说不卖，那我就说我们准备和美国交锋了，要做好所有一切准备，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准备了。

对于冲突也做了一些准备。我们是最没有钱的公司，可怜得不能再可怜。我们交税将近是两百亿美金，科技经费将近是两百亿美金，人工工资加起来也快三百亿美金，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还拿出大量的钱来做事情是很艰难的，咬着牙做了这么多年，慢慢也挺过来了。

后续华为肯定会继续为客户服务，上个星期中国移动招标，40个城市，我们中标37个城市，我们的量产能力还是很大的，并没有因为美国的禁令下来我们就没有量产能力了，我们的增长速度不会太大，也不会像想像中的那么慢，我们一季度是39%，但不会负增长，以及对产业增长的伤害，这个不会。

问：万一真的出现断供的情况，对产业会有什么影响？

答：不会，对我们公司不会产生极端断供的情况，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。

我当年判断这个事件可能是两年以后，因为觉得美国和我们的关系，不管有事没事就会打击，我还有两年时间足够准备了。最后我们发现，时间提前了，导火索提前了。

春节我们也在加班，我就讲一个数字你听一听，光是保安、清洁工、餐厅服务人员，我们在中国有5000名。当然他们可以拿多倍工资，公司的采购都是加倍。好多人春节家都不回，就是要抢这个时间奋斗，五一节也是这样，好多人都没有回家。提前到这个月就差不多了。

备胎就是要坏了才用

问：我前两天看到方舟子发了一个微博，他说如果备胎好用，何必等胎爆了再用？

答： 备胎就是胎坏了才用。其实这个备胎计划，你查查我们总裁办所有的文件，都是公开的，在过去八年的文件都可以查。我反复讲的，只是社会不重视，美国打了一下，才重视。 

备胎就是为了保持汽车抛锚的时候还能开……好多东西已经投产了，但是不排外，外面的货还订。每年我们至少买高通5000万套芯片，不是5000万件，是5000万套，因此我们从来没有去排斥和抵制。世界上最大的备胎就是原子弹。备胎在我们公司就是很正常的一种行为，刚好美国发禁令了，它是很难受的，做了那么多年。

备胎是一定要用的，因为它是围绕我们的解决方案设计的，而不是脱离解决方案做的，直到它能用的时候才开始投入使用。

问：海思在华为整体系统中的定位是怎样的？

答：海思是华为的附属品，跟着华为的队伍前进，就像一个坦克车、架桥车、担架队的地位，哪个赚钱多哪个地位高。

我们主战部队是CNBG（运营商业务），只有这个部门才是称霸世界的，美国首打的也是这个部门……因为准备时间长，所以困难少，在5G、光传输、核心网，既不受到打击，还会长期领导世界很多年。

▲除手机芯片外，海思的业务还覆盖视频解码芯片、安防领域等。

问：如何看待海思未来要独立发展？

答：它是主战部队里面的加油车、架桥部队，不是主战部队，怎么会独立呢？

我们主战部队是网络连接部门，珠穆朗玛峰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是很大的，这是战略高低，美国就是争夺不到，才使用这种手段。我们怎么会见钱眼开，放弃了这个战略高地呢？不会的。网络连接部门在我们公司就是放出去的儿子当长工，赚了钱养妈妈，妈妈称霸世界。

困难时期持续多久，要问川普

问：您认为在禁令的打击下，华为是否有公司运营的临界点？

答：我们必须承认美国技术的领先，尤其是很多小公司的产品，真的是非常领先的。但如果说中国和美国的技术差距，那是真的非常大的。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，所以目前没有看到临界点。

问：您对于接下来更多公司因为管制禁令而断供是否担心，您对于谷歌向华为断供系统这件事怎么看？

答：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东西，我们觉得没必要先去担心。我觉得谷歌是一个好公司，我们也在做紧急的救济方案。

问：美国的这场贸易战影响会有多久，这会是华为的转折点么？

答：这个问题要问美国政府，这个事情还是刺激了中国内部发展电子工业。

之前中国的方式是直接砸钱，但做芯片光砸钱不行，企业更需要物理学家、数学家等。华为至少有700名数学家、800多名物理学家、120多名化学家、六七千名基础研究的专家、六万多名各种高级工程师、工程师，形成这种组合在前进。

我们自己在编的15000多基础研究的科学家和专家是把金钱变成知识，我们还有60000多名应用型人才是开发产品，把知识变成金钱。

我们一直支持企业外的科学家进行科研探索。为什么我们不能开展世界合作呢？我们跑出去把技术找回来不就好了么。我们要创造一些外国科学家回国的路。

问：华为的困难时期还要持续多久？

答：这个问题你可能要问“川普”，不能问我。

不能说不用华为产品就不爱国

问：目前国内舆论中有两派，有的人说是中国人就应该支持华为，有的人说华为无形中绑架了大家的情感，您是怎么看华为和爱国情怀之间的关系？

答：我们家人现在还在用苹果手机，苹果的生态很好，家人出国我还送他们苹果电脑。自己的小孩就是不爱华为，因为他爱苹果。

不能说用华为产品就爱国，不用就不爱国。华为只是一个商品，如果你喜欢，那你用，不喜欢就不要用，不要和政治挂上钩。

华为毕竟是一个商品公司，因为华为公司从来广告品牌上没有明确这个话，没有为国争光这个话，只是最近的誓师大会上他们会瞎喊几句口号，但我们最近会禁止，千万不能煽动民族主义。

中国要做好的，应该是冷静、理智。中国人容易热血冲顶，但我们真正关键的是要打得赢战争。

问：任总有非常浓厚的居安思危意识，比如说芯片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有备胎计划，很好奇您的危机意识最初来自哪儿？

答：老是挨打，就有危机意识了。从哪儿来自己想不出来，既然你想称霸世界，既然要跟世界霸主一场争斗，和平崛起不可能，就要准备武装崛起了。

问：市面上有很多书写华为管理，您认为华为存在管理秘籍吗？

答：其实华为没有哲学，我本人也不学哲学，我认为华为所有的哲学就是以客户为中心，就是为客户创造价值。

问：未来的不确定性在增加，假设公司在遇到一些问题，分红和收益会不会受到一些影响？

答：购买是自愿的，退出也是自愿的，这些都是开放的，不是捆绑的。

华为的收益下降也是会下降的，连续三十年分红都超过30%，还想分到什么时候。别人批评我们，我们每年都在批评常务董事会，每年利润增长太大了，太厉害了，战略投入不够，他们去年的还在检讨，今年可能会减少一点。

这一辈子最对不起孩子

问：看到你去年在巴黎跟小女儿，拍了一张全家福，作为父亲，或者作为丈夫，你给自己打几分呢？未来想让女儿从事什么样的工作？

答：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小孩。

你想一想，我小的时候当兵去了，当兵的时候一年回一次家，他们要上学，做完作业又要睡觉，第二天又上学了，也没有沟通，也没有建立起什么沟通。

我那个时候差不多十几个小时都在公司，要么就去出差，一出差就是几个月才回来，当时为了打开国际市场。我们在国际上也能成功，我在国外一待几个月，小孩基本上就很少能见到，很亏欠他们。所以小孩们其实都是靠自己很努力来的，他们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很高。

▲任正非携小女儿拍摄的全家福。

我小女儿在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要跳15个小时的舞，跳完舞回来才做作业，到1点以后才能休息，到高中的时候有时候做到两三点，甚至四五点。所以她参加巴黎舞会的时候，我的态度还是支持……我们还不如就挺身而出支持她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。所以她说拍一张全家福，我第一个跳出来支持，大家说你很支持她，那就很支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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